还没到日本的时候,我就知道金泽老师了。
那是2011年,当时确定了要到北陆大学留学两年,学习会计和金融专业,心里多少有些激动,就上网查了一下学校的情况。那个年代新浪博客还很盛行,很多名人都开了博客,当时留学生也没那么多,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一个非常详细地介绍北陆大学生活的博主。这位博主是金泽ゼミ生(seminar student,相当于徒弟),北陆大学毕业后到横滨国立大学继续深造经济学,现在回国了也继续活跃在理论经济的分析领域。当时看了博主非常多的文章,有一句话印象非常深刻:进了北陆大学就一定要跟着金泽老师。
说来也巧,北陆大学所在地城市叫金泽市,和金泽老师同名。
当年3月来到金泽市,进校后有一周时间来了解各位老师。第一次见金泽老师,发现虽然他年纪很大了,但是没有一点“老人臭”,打扮得很标准的教授形象,给人异常干净的感觉。衣品也很好,衬衣平整不说,经常还有些小心思小花纹的设计,再热的天也会把领带打得整齐笔直。第一印象就很好。
第一堂课,他其实没讲太多金融相关的内容,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履历。金泽老师,全名:金泽泉,在大学任教之前,一直都在东京三菱UFJ银行。日本总行6年,台湾4年,香港4两,大陆2年,一直履任副行长、行长。跟中国亲近的时间很长,自然对中国留学生非常照顾。我们中国的留学生都称呼他“金爷”。一些前辈还会私下告诉我们,金爷的ゼミ是全校最难进的,他特别挑人,不过只要进了他的ゼミ,最差的出路都是他介绍去中日两地各个地方的东京三菱UFJ银行。我翻看了每一届ゼミ生毕业的去向,发现真是每年都有好几个去这家银行的前辈。但事实证明,也不完全如前辈所说。我们那一届,最不堪的那个同学,靠金爷介绍去了江苏的一家日系银行,金爷没有推荐自己的老东家,可能确实觉得拿不出手吧。
一周后我顺利加入了金泽的ゼミ。成为正式的学徒后才得知,金爷不久前才做了心脏手术,身体不好。那时候我们几个同学还开玩笑,祝金爷硬朗,至少挺到我们毕业。虽然带病上课,但毫不夸张的说,金爷是全校最负责任的老师。每一堂课,除了自己编写教学大纲,还一定要加一页时事分析。当时中国的人民币国际化正在展开的初期,不论那堂课讲的是什么内容,金爷每次下课前都会把课前脱掉的西装外套重新工整地穿上,然后非常郑重其事地说,“今天课就到这里,对人民币国际化感兴趣的同学,请一定一定有空的时候来我办公室做更多探讨”,然后浅浅地鞠一躬,再挥手示意我们离开。其实,我当时对这个课题很有兴趣,但架不住年轻的活力总是想要逃离学校的范围,一次也没去找金爷聊过这个课题。现在想想十分后悔。即便现在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一再停滞甚至后退,但想到这个老人当初还牵挂着为一个跟自己并不相关的金融项目培养后辈,既有点迷离,又有点感动。现在想来,最是后悔。
一年之后,按照学校惯例,每个ゼミ的教授都要在暑假期间带自己的学生去做一次“见学”。大概就是玩耍的同时,简单地参观学习一下和本专业有关的知识,到相关场所做一些简单的考察。有的教授比较水,就到附近找个地方开个小会,聊聊专业。金爷每年都是固定地走一圈关西地区的三个重要机构:关西铸币所、大阪股票交易所、关西中央清算中心。从金泽市到大阪的新干线上,我正好坐金爷旁边。
金爷问我:你平时打工吗?
“打呀,我在酒店做兼职”
金爷:服务业是个好行业呀。但是不要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你不是做服务业的人。你适合在金融业。
“…………好”
金爷:去过神户吗?我很喜欢神户,很洋气,氛围可好了。除了没有很好的金融行业,我挑不出毛病了。
“那这次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金爷:挺羡慕中国留学生的,现在的日本学生不爱往外走。日本年轻人不如你们。
现在想起来,是些商业吹捧。不过放在金爷身上,我觉得足够真诚。金爷最爱说的就是要走出去,不要总是原地待在同一个地方。学生嘛,能被鼓舞就是青年人最大的资本。过了10年了,现在终于看懂了这一圈见学的安排。关西铸币所、大阪股票交易所、关西中央清算中心,这三个地方是金融的演进,从一般等价物、有价证券流通再到信用凭证流通。
后来金爷给我写了推荐信,毕业之后去了美国。毕业后和金爷有过两次邮件交流。一次是我主动给他报告我的院校录取情况。一次是圣诞节他发信来问候。再往后,他群发了一次邮件,说自己身体不好,非学校后缀的邮箱平时就尽量不看了,希望大家理解。
再次听闻他的消息就是今天了。金爷一生没有巨大的波澜,但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为自己热爱的行业工作,竭诚所有精力为一群在异国他乡没有依靠的年轻人分享见闻和知识、提供平台和机会。如果没有疫情,一定会有几个ゼミ学生走一趟日本祭奠金爷吧。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怀念一位老师。
金爷一路走好!
